一些观众,特别是很多女性观众在影片后半段开始流泪。在离婚官司的商谈会上,妮可为心烦意乱的查理点了份特制的希腊色拉,只有她深谙他的喜好;妮可位于洛杉矶的家大门坏了,查理义无反顾地深夜前来帮忙修理,而妮可也为前来帮忙的查理修剪了杂乱的头发。她从没忘记他的需要、他的喜好、他的脾气甚至他的发型,那些因为深刻的在乎所积累而成的、爱一个人的本能,无法因为一纸婚姻关系的结束而泯灭。
很大程度上来说,《婚姻故事》是在用婚姻的瓦解来迫使我们正视亲密关系中存在的种种思维定势和它们背后的危险;它选择了用一个离婚的故事,去探讨婚姻的真谛。影片结尾处,离了婚的查理搬到了洛杉矶,想离妮可和孩子近一些。他抱孩子过马路时鞋带散了的场面是那么令人难忘:这时,妮可蹲下身去,极为自然地为他系好了鞋带……
很多时候,不俗与平庸之作的距离,就在往我们所习见的生活深处多走的一步路。刚刚收官的《夫妻的世界》引起了一些不满,很多观众表示不能接受剧里的结局。因为人们没有看见金喜爱饰演的迟善雨复仇老公、吊打小三的终局。这两年,很多的爽文、爽剧给了我们一个错觉:现代女性——尤其是能干多金的女性,离婚就像丢垃圾一样轻松简单。作别一地鸡毛,未来生活的无限可能马上就在眼前展开。而《夫妻的世界》告诉我们:离开一段婚姻从来都不是简单和轻松的,即使对于精英女性来说,想要摆脱一段不好的婚姻,都将承受扒皮拆骨之痛。
《夫妻的世界》最后,池善雨没有说放就放的洒脱,而是在前夫即将被车撞上的时候紧紧地抱住了他。也是因为亲眼目睹这一幕,无法理解成人世界种种荒诞之感的儿子离家出走了。池善雨必须在剩下的时间里,等儿子回来,等他原谅自己。这个令一些观众极度不爽的结局,在这里露出了它有别于一般爽剧的本质属性。现实中的各种离婚,往往不是《我的前半生》那样理想化的——失婚少妇罗子君遇到了比前夫还要好的、一表人才的贺涵……《夫妻的世界》里,即使安排了金医生这样“完美”的拯救系男二号,编剧也并没安排一个作别过去,迎接新人的皆大欢喜的结局,这恰恰是这部作品向现实作出的最有诚意的努力:因为婚姻从来就是这么复杂且不是非此即彼,它带给我们的观剧感受虽并不愉快,但带给我们的思索却是一般爽剧无法完成的。
有数字显示,2019年全国办理离婚登记的有415.4万对夫妻,连续16年上升。然而,在公共舆论和大众文化领域,我们仍然缺乏对婚姻问题的深入思考。根据《围城》小说改编、黄蜀芹导演、陈道明等主演的电视剧《围城》至今已过去了30年。30年间,确有高希希导演、陈建斌和徐帆主演的《结婚十年》;郑晓龙导演,蒋雯丽和张国立主演的《金婚》以及孔笙导演,郭涛、梅婷主演的《父母爱情》这样的品相不俗的作品出现,但如《围城》这样编、导、演俱佳,且能上升到哲学层面的剧作几乎是难以一见。说起婚姻的背叛,我们的记忆还停留在九年前凌潇肃主演的那部《回家的诱惑》。这部剧情狗血、逻辑混乱,制作水平不高的电视剧,至今还保持着同类剧中“扛鼎之作”的地位,不得不让人深思。
从这个角度来看,《婚姻故事》《夫妻的世界》等日前崛起的话题之作之所以能够成为爆款,之所以会引起那么广泛的关注和讨论,或许深层的原因正在于此。
在那些为了孩子而苦苦支撑的婚姻里,把夫妻捆绑在一起的其实不是孩子,而是可以一辈子相互折磨的纽带
《婚姻故事》最后,是妮可为查理系上散开的鞋带。关键性细节的鞋带,成为一种象征,最近又一次出现在了一部中篇小说的题眼之中。
上海译文出版社日前引进并出版了意大利著名作家、剧作家多梅尼科·斯塔尔诺内的中篇小说新作《鞋带》。该书以不断变幻叙述者的结构,在短短七万字的篇幅里,犀利、深刻地揭示了婚姻家庭生活的错综复杂。它对婚姻的解读重心,则放在了 “牵绊者”的身上。
故事从一对人到暮年的夫妻,在一个炎热的夏季,从海边度假回来,发现家里被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丢失任何值钱的东西,只不见了一只猫开始……这个形同悬疑小说的开头,其实隐藏着这个家庭一些过去的秘密。阿尔多曾在年轻时抛妻弃子,与一个叫莉迪娅的女人住在一起。经历了一段岔路的婚姻好不容易维持了下来,但裂痕已然存在,就像一只有裂缝的花瓶。
《鞋带》中文版的书封上,两只皮鞋被一副鞋带打了死结。我们不禁要问,鞋带到底在隐喻什么?
随着叙述的推进,我们发现这部小说细致地描绘了一种婚姻形态,即夫妻双方都是绝望的,相互折磨的一生。阿尔多和年轻、漂亮、有教养的莉迪娅一起散步,一起看电影或去剧院,他们在一起很轻松很愉悦, “一想到要离开她,回到妻子和孩子身边,就会失去活下去的欲望。”最初,他想维持与两个孩子的关系,但没办法像以前那样自在相处,最终他放弃了孩子。妻子婉妲给他写了很多长信,用自己的贫困无助和一个父亲的责任来挽留他,都没有成功。鞋带第一次出现在小说中,就是一个转折。多年后,阿尔多见到婉妲和孩子,看到儿子桑德罗在用跟他同样的方法系鞋带,他的情感屏障崩塌了,这成为他回归家庭的起点。但一直看到最后,读者才通过成年子女的叙述知道那天的真相:实际上,母亲并没把鞋带当作情感的纽带,让孩子向父亲提起,她只是单纯觉得父亲系鞋带的方式太蠢了。
至此,鞋带的隐喻开始显露。你以为把两只皮鞋打了死结,让他们终身捆绑的是孩子吗?不!把他们绑在一起的是让他们可以一辈子相互折磨的纽带。
于是,我们看到复合成了痛苦的开始。婉妲不能忘了自己的屈辱,她时常猜疑又咄咄逼人,为了安抚她,阿尔多只能处处顺从她,沉默与妥协成为婚姻的底色。 “我和她都懂得沉默的艺术。经历那么多年的危机之后,我们都明白了:要一起生活,我们最好是什么都不说,沉默的时间要超过说话的时间。”
更可悲的是,随着第二部叙述者变成了阿尔多,读者们明白了是因为莉迪娅而非婉妲和两个孩子,阿尔多才回家的。但回归家庭后的阿尔多永远地爱着莉迪娅,很多年后几乎每年都去见她。而婉妲的信阿尔多一辈子都没看过,直到年老,与之相对应的是他一生都留着莉迪娅的照片,藏在书橱顶上,作为终身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