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老父 生活仍要继续

还差42小时罗发云就80岁了，可地震让在外打工的儿孙回家祝寿变奔丧
送别老父 生活仍要继续

     发布时间：2014-08-06

　　肖恒芝老人为老伴准备后事

　　罗家人砍来竹子搭帐篷

　　肖恒芝老人在自己居住了数十年的房子里寻找着老伴生前的痕迹 ■ 都市时报记者 曲鸣飞

　　■ 都市时报记者 何惠子 发自鲁甸

　　8月5日上午11点，鲁甸县龙头山镇营盘村罗家院子社，罗发云被抬上了山。这离8月3日下午4点——他被埋在泥土之下的时间，不到42个小时。他也没能挺过他80岁的寿辰，8月4日，旧历七月初九，是他80岁的生日。

　　悲恸 从祝寿变奔丧

　　竹林的蓝色篷布下，罗发云那头部微微翘起的黑色棺材，被两根铁链吊起，缓缓离开湿润的土地，在八个人中间摇摇晃晃。

　　他那四个戴着孝帽的儿子，以及身后头上包着白纱的四个媳妇和一个女儿，跟着他的棺木踏着泥泞的小路，穿过略显昏暗的竹林。儿子们嘴角微微地抽搐，眼泪无声地流下；而媳妇和女儿们，一边扶着哭得泣不成声的78岁老母亲肖恒芝，哭出声来。

　　刚走出50米的竹林，正午白晃晃的阳光就打在漆色黑亮的棺材上，泛着一层薄薄的白光。再往前走300米，棺木就上了公路。女人们停了下来，看着男人们和棺材越走越远。

　　罗发云被送上山的31小时前，8月4日凌晨4点，他的三儿子罗以宪、三媳妇丁从梅、大女儿罗以巧正等待在鲁甸县的西门垭口，那是从鲁甸县城进入龙头山的必经之路。

　　而在此前7小时，丁从梅正躺在昆明世博园附近的出租屋里。“同村叔叔住在隔壁，隐隐约约听见叔叔在电话里说老家地震了，家里老公公受伤。”她没有被地震震感，却被这一通电话惊得睡意全无。

　　她赶紧给正在跑业务的罗以宪打电话：“听说龙头山地震了，老公公受伤了，你打电话回去问问。”电话那头没有信号。当天晚上7点，罗以宪带着儿子罗介潇开着车往家中赶，商量着和丁从梅兵分两路：“我们本打算明天回去给老公公过80岁生日。今晚我先回去看看情况，你跟妹儿（夫妻俩的女儿）明天早上赶过来。”

　　当天晚上9点，从罗家院子里传出确切消息：“老公公过世了。”丁从梅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拉着女儿罗介彩赶着“168”（从昆明往鲁甸的黑车，票价168元）往家走。8月4日凌晨3点，母女二人在西门垭口与同样被困在此处的罗以宪会合。

　　“如果要等天亮的车，我们急急忙忙回来做什么？”看见有两个人徒步穿过西门垭口，夫妻孩子四人、大姐罗以巧以及叔侄共九人，也穿过垭口。

　　宽慰 儿子大难不死

　　罗以巧上次从鲁甸县城走回家还是在二十多年前。她种了一些蒜苗，农历二三月份，蒜苗长得正好，可以挑到县城卖补贴家用，那时的蒜苗每斤四毛。每到这个时候，她午夜12点从龙头山出发，到达鲁甸县城，天微微亮。

　　现在的她，依然种蒜苗、种苞谷、种花椒，蒜苗卖到了4块每斤，花椒去年最火时价格高达40块，卖了一万多。但是今年，蒜苗种得不多，花椒摘得不好，所以就在昆明打打零工，在市区、呈贡、高新区，哪里需要安装水管和喷头，她就会去，一月下来差不多2000块。

　　“地震一震，苦了一辈子的钱就没有了。”她自己在龙泉村的瓦房倒了，但她无暇顾及老公是不是有地方可以睡觉。赶路的她，被父亲死去的事实填满。在她走这趟夜路的前两天，同在昆明打工的小儿子还在电话里跟她说：“过两天就是外公八十岁的生日了，我还不晓得要送点啥子！”

　　罗以宪、丁从梅、罗以巧踏进西门垭口时，三儿子罗以成、三媳妇雷选美正坐在从昆明赶至鲁甸的六座面包车上，车里挤着八个人。这八个人，刚从上海虹桥机场回来，这一趟路程飞去了1900元。1900元，对一个锯木场工人和一个是线缆工人，一对月收入5000元的夫妻来说，太过奢侈。

　　罗以成、雷选美终于在8月4日下午4点到家，还从县城里带回了两张大篷布——帐篷还没有送进房屋几乎全部倒塌的罗家院子社。他们看到老公公罗发云躺在竹林里的木板上。

　　看到两人回来，坐在棺材边的肖恒芝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走过去，拉着夫妻两人的手，絮絮叨叨一阵，抹了抹眼泪。给老公公磕过大头，罗以成、雷选美拉过大儿子罗介彪的手，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老公公的死固然沉痛，但儿子的大难不死让他们倍感欣喜。

　　8月3日的晚饭，出租屋里有点热闹，一起打工的叔侄们都在家中吃饭。电话铃声响起，雷选美听到：“什么？家里发生6.5级地震啦？”雷选美心跳停了好几秒，接着大脑加速运转：“我家老大爱睡觉，老二爱看电视，着了没有？”

　　确实，地震发生时，罗介彪在西边卧室里睡觉，小女儿罗介彩在堂屋看电视。他们的爷爷罗发云正坐在堂屋门口编竹筐。这只才编出一个底的竹筐后来被压在废墟之下，这个地方也是罗发云躺着的地方。

　　罗介彩光着脚丫跑出来了，她看见爷爷躺在废墟下，好像还有一丝丝气息。兄妹俩光着脚丫子四处找人：“大妈、大爹快来救救我爷爷，爷爷还会说话。”在山上摘花椒的小儿子罗以富听闻也赶了回来。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罗发云刨了出来，时间已过去近三小时。罗发云来不及看到自己的八十岁，就阖上了双眼。

　　葬父 生活仍将继续

　　8月4日，罗发云躺在湿气颇重的竹林里，度过了他八十岁的生日。

　　大儿子罗以明正带着周围邻舍搭建简易帐篷，他接过堂弟罗传文递过来的竹竿搭在木头上，用长条竹篾片绑紧固定。最后，他用300块钱从鲁甸县城买来的白色薄膜搭在竹竿上，一个简单的避风港就搭建起来了。在前一晚的暴雨里，罗以明和其他的青壮男子们扮演着竹竿和木头的角色，用手顶着白色塑料膜。在他们脚边，老人和孩子累得已无暇顾及这样的不舒适。

　　与此同时，女眷们带着孩子们在罗发云遗体前的竹林里，砍着竹子，并清扫残枝落叶，第二天，这里要接待前来追悼老人的客人。8月5日来的客人并不多，只有20多桌客人。这场地震过后，罗家院子社的土坯房几乎全部倒塌，200户人家的村社死难者有40多人。家家户户都忙着刨人、忙着吃穿住，无暇顾及原本比结婚还要热闹的白事。

　　这场葬礼，简陋得超出儿女媳妇们的预料。在龙头山的传统里，每个儿子都要为父母念一天经，念经时还得穿“唐僧那样的袈裟”。以罗发云有4个儿子的情况来看，罗发云的这场葬礼理应持续至少六天，前来悼念的亲朋好友能够坐到近300桌。

　　“真的什么都没有，鸡鸭鱼什么都没有，只杀了一头猪。”罗以宪觉得，这么潦草的葬礼，很对不住父亲。然而，镇上也没有菜买，厨具和圆桌都被掩埋在泥土里。他们倒是东拼西凑凑出了十来张老旧的方桌子，让前来追悼的人吃个简单的饭。所以，在罗发云过世38小时后，他被匆匆忙忙又冷冷清清地送上山。

　　5日下午5点，将罗发云送往山上的赵忠良和他的另外两个同伴从山上下来。儿子们还在山上整理坟地。在这几天里，他们刨出了40多具遗体，而在5日当天，他们已经将12个人抬上山入土为安。当晚，他们得步行赶往天生桥电站。陈德志，一个20岁的小伙子，在去天生桥拉沙时被掩埋在泥土下，他们说：“要接他回家。”

　　站在罗以宪的简易帐篷处，时不时能听到山道上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抬头一看，山道上此一处彼一处升着青烟。